何澤慧、錢三強夫婦共同研究學術問題
何澤慧:中國“居里夫人”的傳奇人生
作者:吳志菲
這個看似“很普通”的老太太,廣為人知的科研成果是:正負電子彈性碰撞現(xiàn)象的首次發(fā)現(xiàn)與研究、鈾核三分裂和四分裂現(xiàn)象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原子核乳膠制備過程的研究、推動我國宇宙線超高能物理及高能天體物理研究……她的傳奇人生開創(chuàng)了中國科學界眾多的第一:中國第一位物理學女博士、中科院第一位女院士、中國第一代核物理學家。
少為人知的是,這位走過了近一個世紀風雨的女物理學家曾經(jīng)差點被拒在物理學門之外?!爸袊木永锓蛉恕笔呛螡苫鄣拿雷u,她的丈夫就是被稱為“中國原子彈之父”的“兩彈一星”元勛錢三強。鮮為人知的是,何澤慧與錢三強美好的姻緣是從一封不到25字的短信開始的……
學物理差點兒被拒
與錢三強成為同學
何澤慧出生于“五世翰林”家族,父親何澄是山西首批留日(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學生,后解甲歸田,退隱寓居蘇州,辦實業(yè),興教育,繼續(xù)以一己之力,探索他的救國之路。
何澤慧的外祖父王杲卿,是明朝宰相王鏊的后代,曾任內閣侍讀學士;外祖母王謝長達是當時著名的教育家和婦女活動家,創(chuàng)辦了新式西學——振華女子學校(現(xiàn)蘇州第十中學前身)。
何澤慧自幼機靈敏捷,酷愛讀書,成績優(yōu)異,深得父母寵愛。她的小學、中學時代就是在振華女校度過的。
1932年,何澤慧高中畢業(yè),考入清華大學物理系——一個最直接的目的——物理和軍工關系最為密切,她要練好本領護國打跑侵略者,當然,也是受學物理的表哥王守競的影響,這一年清華大學物理系一共招收了28名學生,其中有10名是女生。但由于受到傳統(tǒng)偏見的影響,教授們認為女生學物理難以學有所成,于是紛紛勸她們轉系。
談起當年險些被勸退的經(jīng)歷,直到白發(fā)蒼蒼的年紀,何澤慧依然憤憤不平:“我上物理系,碰著一個老封建,誰呢?葉企孫。他說不要女生,咱們就造反了。為什么不要女生?那時候幾百人考物理系,有幾十個人考上,女生都不要,我們就造反。”
何澤慧是堅決不轉系的3名女生之一,畢業(yè)時拿到畢業(yè)論文的全班最高分,同班的錢三強也是90分的高分。
錢三強是一代國學大師錢玄同的次子,天性聰敏,勤奮好學。受家風影響,錢三強從小博覽群書,興趣廣泛,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在清華大學讀書時,他與何澤慧就被物理系的同學稱為“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然而作為女性,何澤慧于1936年自清華大學畢業(yè)找工作時,再次受到了挫折——男生可以去南京軍工署,女生卻沒人管。就在何澤慧苦于找不到工作施展抱負時,她得到了一個消息:那時的山西省政府有一項規(guī)定,凡是畢業(yè)于國立大學的山西籍學生,山西省均資助3年共3000大洋的公費出國留學。何澤慧雖然出生在蘇州,但祖籍是山西省靈石縣。于是,她得到父親在日本軍校時的老同學閻錫山的幫助,在故鄉(xiāng)獲得了這筆資助,赴德國柏林高等工業(yè)學校學習彈道學——日后,她在答蘇州十中學生問中說,自己傾情于物理學,要出國去學習彈道學,就是“因為日本人欺負我們,我想回來打日本”。
20世紀30年代,為了抗擊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中國與德國在軍事上有一定的合作關系。出國前何澤慧從在南京軍工署工作的同學王大珩那里得知,德國柏林高等工業(yè)學校技術物理系的系主任曾經(jīng)在南京軍工署當過顧問。1936年9月3日,何澤慧從北平動身,坐火車經(jīng)莫斯科于9月15日到達柏林。到德國后,她直接找到了技術物理系的這位系主任,然而那時柏林高等工業(yè)學校的技術物理系與德國的軍事工業(yè)有著密切的關系,保密程度很高,一般不會接受外國人在那里學習,更不可能吸收女性學彈道專業(yè)。為此,何澤慧與這位系主任辯論起來,何澤慧說:“你可以到我們中國來當我們軍工署的顧問,幫我們打日本鬼子,我為了打日本鬼子,到這個地方來學習這個專業(yè),你為什么不收我呢?”這位系主任啞口無言,于是破例接受了何澤慧。
因此,何澤慧是該校第一個選修彈道學專業(yè)的外國人,也是第一個選修彈道學專業(yè)的女生。何澤慧曾回憶說:“我后來到他那個實驗室,他們德國人自己都不許去,他允許我去。我就在那里做實驗,做什么實驗?我說我就是要打日本人,我說要搞軍工方面。他們說真是很奇怪,你一個女孩子搞軍工?!?
何澤慧去德國留學的第二年,中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身在德國的何澤慧一直惦記著淪陷的祖國以及家中的父母兄妹。她在給大姐的一封信中說:“這兩天中國人天天在飯店里興高采烈地慶祝——中國打勝仗!……國內的消息一天比一天壞。我們也許立刻都要回國也未可知,我學的彈道學,也許軍工署就要來電報請我回去服務,不是中國兵炮發(fā)不準,放槍放不準嗎?其實只要我一算,一定百發(fā)百中!”
1939年,聰慧好學的何澤慧沒有讓老師失望,以“一種新的測量子彈飛行速度的方法”的論文獲得博士學位。
一封短信成就
“中國的居里夫婦”
1940年,何澤慧進入柏林西門子工廠實驗室參加研究工作,1943年她又到德國海德堡威廉皇家學院核物理研究所從事原子核物理研究。1945年,她在導師指導下,從云室中發(fā)現(xiàn)了正電子和負電子間幾乎全部能量交換的彈性碰撞現(xiàn)象,被英國《自然》雜志稱之為“科學珍聞”。
何澤慧在德國研究彈道時,錢三強則被物理學家、北平物理研究所所長嚴濟慈選中而考到法國巴黎大學居里實驗室,跟隨居里夫人學習鐳學——博士畢業(yè)后的一次大學同學聚會中,何澤慧得知了這個消息。
1943年年初,由居里夫婦推薦,錢三強擔任了法國科學中心研究員。 每當傍晚,30歲仍單身的錢三強走出實驗室,漫步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濃濃的思鄉(xiāng)情便向他襲來。想起祖國,想起親人和同學,那個梳著兩條長辮子的俊美姑娘何澤慧便浮現(xiàn)在眼前。他摸出那張畢業(yè)照,在路燈下仔細端詳。恰在這時,一封發(fā)自德國的信函飛到他的身邊。在淺藍色的信箋上寫著簡短的話語,署名是他十分熟悉的字跡:何澤慧。這使得三強激動萬分。
由于戰(zhàn)時限制,只能利用25字以內的信件交流——信的大意是:問錢三強是否還在巴黎,如可能,代她向家中的父母寫信報平安。
從此,兩人恢復了聯(lián)系。經(jīng)過兩年的通信,1945年,錢三強終于鼓起勇氣,向遠在德國的何澤慧發(fā)出了求婚信:“我向你提出結婚的請求,如能同意,請回信,我將等你一同回國?!焙螡苫刍貜停骸案兄x你的愛情,我將對你永遠忠誠。等我們見面后一同回國?!蓖瑯邮嵌潭痰膩硇?,勝過萬語千言。錢三強如獲至寶,欣喜若狂。
1946年,二戰(zhàn)結束后的第一個春天,何澤慧離開德國海德堡威廉皇家學院核物理研究所,來到劫后面貌一新的世界花都巴黎,與錢三強正式結婚。平日里深居簡出的約里奧·居里夫婦出席了這對年輕有為的中國青年的婚禮,向他們祝福。約里奧在致詞中說:“令人懷念的比埃爾和瑪麗·居里夫婦,曾經(jīng)在一個實驗室中親密合作:以后,我和伊蕾娜又結為伴侶。事實證明,我們這樣的結合,其后果非常之好。親愛的錢先生,尊敬的何小姐,我們的‘傳染病’今又傳給你們了。我和伊蕾娜共同祝福你們家庭美滿,祝愿你們親密合作,在科學事業(yè)上做出舉世振奮的豐碩果實?!?
從這一天開始,何澤慧與錢三強的生活和事業(yè)都緊緊地結合在一起了。何澤慧順利進入巴黎大學居里實驗室,與錢三強成為同事。居里實驗室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實驗室,居里夫婦先后去世以后,他們的女兒伊蕾娜和丈夫約里奧繼續(xù)領導這個實驗室的工作。
1946年召開的一次國際學術會議上,錢三強在一位英國學者投影的原子核裂變一分為二的照片中發(fā)現(xiàn),原子核裂變除一分為二之外,可能還存在著其他的裂變方式。此后,他與何澤慧在居里實驗室開始對原子核裂變做深入的研究。他們從核分裂時兩頭重、中間輕的現(xiàn)象出發(fā),進行數(shù)萬次觀測,終于發(fā)現(xiàn)約300個核裂變中就有一個分裂為三塊,這就是三分裂現(xiàn)象,這一成果和隨后由何澤慧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四分裂現(xiàn)象,被居里夫婦稱作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該實驗室第一個最重要的成果。不少西方國家報刊刊登了此事,并稱贊“中國的居里夫婦發(fā)現(xiàn)了原子核新分裂法”。
1948年春天,錢三強懷著欣喜的心情,找到了中國共產(chǎn)黨駐歐洲的負責人劉寧一和孟雨,向他們表達了他們夫婦盼望回歸祖國的急切心情。這年夏天,處于事業(yè)巔峰期的何澤慧與錢三強帶著約里奧·居里夫婦的贈言“要為科學服務,科學要為人民服務”和年僅半歲的女兒經(jīng)過1個月零8天的海上顛簸回到了祖國。
科學伉儷
發(fā)揮“超高能量”
新中國成立初期,錢三強和何澤慧受命籌建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整個國家百廢待興,資金短缺,加上帝國主義國家對新中國的經(jīng)濟封鎖,他們的籌建工作遇到了種種困難。當時,連最簡單的實驗儀器都沒有,何澤慧和錢三強每人騎一輛自行車,在北京舊貨店和廢品收購站尋找可以利用的舊五金器材、舊電子元件。資質聰穎的何澤慧一絲不茍地繪制圖紙,心靈手巧的錢三強動手制作。不久,兩臺簡易的車床制造出來了。接著,便利用這兩臺車床制造出了他們所急需的儀器設備。
到1955年,由錢三強擔任所長的近代物理研究所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科研人員由最初的5人擴大到150人,新中國第一支核物理研究隊伍形成了。他們自己設計并建成第一臺、第二臺靜電加速器,并著手回旋加速器的設計。在何澤慧的具體指導下,研制成我國第一臺核物理探測器。這一年1月15日,毛澤東主席親自主持召開了有關發(fā)展原子能事業(yè)的政治局會議。列席會議的錢三強,用何澤慧設計并制造的一臺小型探測儀做了現(xiàn)場探測鈾礦的表演。
在這次有著重大歷史意義的會議之后,中國便全面展開了研制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的工作。這期間,錢三強被任命為中國科學院原子能物理研究所所長。
在籌建“兩彈一星”團隊時,名單里原本有何澤慧,卻因為她是錢的家人,又是女性,最終與研究團隊擦肩而過。何澤慧以自己的方式參與了“兩彈一星”工程。氫彈研發(fā)時,一個重要的數(shù)據(jù),便是何澤慧帶人在實驗室完成了驗證。
在“文革”中,她被作為“反動學術權威”受到審查和批判,1969年冬,何澤慧和錢三強被下放到陜西合陽的“五七”干校,由于身體不好,何澤慧負責敲鐘。不管處境如何,她都保持著一貫的堅韌和樂觀,負責敲鐘和做科研一樣,認真、準確,一秒不差,敲得很精準,時間甚至可以用來對表。錢三強則認為在干校是浪費時間,很焦躁,何澤慧卻很豁達,“著什么急,聽天由命吧”。她曾說,對國家有益的,我就做——不管對得起你或對不起你。
“文革”結束后,錢三強離開他一手創(chuàng)建的原子能研究所,回到中國科學院工作,何澤慧則被調到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
1992年6月28日,錢三強因心臟病逝世。錢三強病重時,醫(yī)生囑咐不能讓他有過多的應酬。何澤慧索性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病房門口攔著,說不管是誰,多大的官來了都不讓進。
自錢三強去世后,家里的東西幾乎沒有變過——就連女兒買了新房子讓母親搬過去住也被拒絕了。家里面沒有什么像樣的家具,木地板上的漆都已磨掉了。不論是臥室還是書房,何澤慧都盡可能地保持著錢三強生前的樣子,也許這就是她紀念錢三強的最好方式。讓何澤慧欣慰的是:1999年9月,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授予錢三強“兩彈一星功勛獎章”。
光環(huán)背后的淡泊人生
外界少為人知的是,直到耄耋之年,何澤慧仍然堅持全天上班。當然,因為年事已高,她已經(jīng)不能從事具體的研究工作,只是坐在辦公室里翻閱文獻。
與對科學的執(zhí)著熱情不同,生活中何澤慧卻是“不講究”。有一次,現(xiàn)任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黨委書記、副所長的王煥玉同何澤慧一起參加國際會議,她穿的鞋居然打了三層補丁,手里提著一個人造革書包,帶子斷了,用繩子扣著,革裂開了,用針縫起來。王煥玉驚訝不已:“一個吃過洋面包的科學家能這樣,真的讓人非常敬佩?!?
“淡泊名利,沒有架子,不求享受,嚴謹做事”,是許多下屬、同事以及朋友對何澤慧的真切感受。老人的生活非常簡樸,衣服上都是補丁,腳穿老式解放鞋,餓了就從食堂買幾個包子、饅頭帶回去吃,渴了就喝點白開水,這是她留給許多老同事的印象。
就是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科學家,在1994年國家科學出版社出版《中國現(xiàn)代科學家傳記大辭典》時,何澤慧堅決不同意立傳。故在此系列叢書第6集“物理學”部分,沒有她的名字。她的傳記出現(xiàn)在了書的最后。編者不得不加了特別說明:“此篇傳記雖早已約稿,但因何澤慧本人謙讓不同意立傳,后在本書編輯組一再要求和催促下,作者才著手撰寫并于全書付印前交稿。因全書頁碼已定,不便插入相應學科,故補排在最后。特此說明?!?
半個世紀以來,何澤慧一直住在破舊的小樓里,家具也大多是20世紀50年代的舊物,唯一一件新家電是一臺白色的吸氧機。除了治學與探求真理之外,何澤慧對于物質生活毫無要求。她的女兒、北京大學化學系教授錢民協(xié)說:“我媽這一輩子不講吃、不講穿、不講住,從來不計較什么條件。她們那一代人,活得轟轟烈烈!或許她覺得自己是非常幸福的,從不認為自己有多大貢獻,只是做了她應該做的?!痹谂畠旱难壑?,何澤慧就是個普通老太太,“我們家里所有人的毛衣都是媽媽織的,現(xiàn)在還保存著一抽屜的毛衣針?!卞X民協(xié)說,“媽媽一直是那么自信樂觀、自強自立,她對每個人的要求都很嚴格,總是督促我們努力工作。她從不會把對我們的愛掛在嘴上,但心中卻懷著一種深沉的大愛。”
晚年,何澤慧每天練習書法、演算、看書、散步。她的書法以篆隸立基、以顏、魏立骨,極具審美價值。老人的聽力、視力不錯,能看英文書,還特別愛看電視。
2011年6月20日清晨7時39分,在女兒錢民協(xié)、兒子錢思進的陪伴下,何澤慧的心臟停止了跳動,走完了她97年的人生。女兒錢民協(xié)說,母親沒有留下遺言,以前身體還好的時候,倒是曾經(jīng)聽她開玩笑說,去世之后不用火化,拿個白布袋子裝著放在樹底下就行了,還能做一點貢獻。
(原文地址:http://news.xinhuanet.com/edu/2011-08/26/c_121917107.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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